编译｜田瑞颖

在揭发制药巨头公司后，血液病学家Nancy Olivieri付出了沉重的代价：被同事排挤、多次失业、濒临破产，并被20多起诉讼缠身。

30多年前，Olivieri还是加拿大多伦多大学（UT）的一名年轻研究员，并担任多伦多大学附属儿童医院（SickKids）镰状细胞病项目的负责人。

在一项开展去铁酮（deferiprone）药物的临床试验中，Olivieri发现去铁酮会使一些患者的肝部铁含量升高至危险水平，并会增加他们患心脏病的风险。她向该药物的赞助和制药公司Apotex提出了这一担忧，没想到反遭威胁：若将研究结果公开，公司便会起诉她。

这没吓住Olivieri。她把研究结果发表在《新英格兰医学杂志》上，并告知了她的病人。面对Apotex持续的起诉威胁，Olivieri向SickKids和UT求助。但这两家机构不但不保护自己的员工，反而公开质疑她的诚信，称她是一个不可靠和不道德的科学家。

虽然加拿大大学教师协会等机构都在调查后宣布Olivieri无罪，但她还是在此后30多年里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。2023年，Olivieri获得John Maddox Prize，该奖旨在表彰“站起来为科学发声的研究人员”。“我们本来可以做很多非常好的工作，但因为这一切，我们浪费了很多年的时间。”Olivieri说。

近日，Nature杂志报道了Olivieri的曲折经历。

为科学发声，却伤痕累累

Olivieri起初并不想制造这些麻烦。

20世纪80年代，作为UT的一名年轻研究员，Olivieri的研究聚焦在患有地中海贫血的儿童身上，随后她还成为了SickKids镰状细胞病项目的负责人。1989年，她在SickKids开始了关于去铁酮药物的临床试验，该药物可以捕获血液中的铁。医院最终引进了制药公司Apotex，共同赞助这项研究。

在开展多年试验后，Olivieri发现，去铁酮会使一些患者的肝部铁含量升高至危险水平，并且增加了他们患心脏病的风险。Olivieri对此感到非常失望。当她在1996年向Apotex提出这一担忧时，Apotex却指出，它与SickKids签署的合同中有一项保密条款。

Apotex告诉Olivieri，未经公司许可，不能发表她的发现或通知患者。随后，该公司突然停止了试验，甚至将去铁酮从医院药房的货架上撤下，并威胁Olivieri称，如果她公开研究结果，就会起诉她。

后来，Olivieri还是在《新英格兰医学杂志》上发表了这些研究结果，并告诉了她的患者。当Apotex继续以起诉威胁她时，Olivieri向SickKids和UT寻求帮助，但这两家机构却站在Apotex一边。Olivieri认为它们都受到了该公司捐款资助的影响。

Olivieri的案件，引起了加拿大媒体的广泛关注。SickKids、UT和Apotex公开质疑她的诚信，称她是一个不可靠和不道德的科学家。

“吹哨人”的代价接踵而至。1999年，SickKids免去了Olivieri镰状细胞病项目负责人的职务，并向加拿大安大略省内科和外科医生学院（CPSO）报告了她在与机构和患者沟通方面的不当行为。

Olivieri深陷多项诉讼之中。除了与Apotex的，还有几起涉嫌诽谤她的媒体和个人。这几乎让她破产。

“她的职业生涯被毁了。”尽管如此，Olivieri的勇敢仍然给加拿大曼尼托巴大学生物伦理学家Arthur Schafer留下了深刻印象。Schafer说，Olivieri非常坚强，但他不认为有人能作为一个孤立的英雄人物幸存下来。

Olivieri的确感到孤立无援。SickKids里原来的一些同事和朋友指责她隐瞒数据，甚至称其通过性往上爬，以获取资助。Olivieri还称自己收到了恐吓信，其中一封匿名信称她“不道德”和“猪”，而这封匿名信的来源正是她曾在SickKids和UT的一位合作者。

“这是一场真正的学术战。”Olivieri说。

少数支持者给予的力量

UT的干细胞生物学家约翰·迪克曾在SickKids与Olivieri共事。他回忆说，1997年Olivieri在血液学会议上做报告时，就感觉到现场有一种特别的敌意。听了Olivieri的解释后，迪克和其他一些研究人员决定帮助她。尽管他们并不了解Olivieri，也没有参与这项研究，“但我们基本上意识到这是对学术自由的真正侮辱。”迪克说。

Olivieri称，她的志愿者团队在1998年到2002年期间，每天都会花6个小时回应诉讼、面对媒体，并与其他科学家通信以寻求支持。

知名血液病学家、英国牛津大学已故的David Weatherall和丹娜—法伯癌症研究所的David Nathan也站出来为她辩护。Olivieri说，他们的支持产生了很大的影响。虽然这些机构能够诋毁她，但对这些国际专家却无能为力。

2001年，加拿大大学教师协会的一份独立报告宣布Olivieri无罪，CPSO医学委员会也宣布Olivieri无罪。2002年，她与SickKids达成和解协议。之后，Olivieri试图继续自己的事业，并在多伦多大学健康网络（UHN）医院开展地中海贫血研究。2003年，她在英国伦敦国王学院获得医学伦理学硕士学位，还写了一篇关于医学举报者的论文。

但在2009年Olivieri任期结束时，问题再次出现。UHN派来取代她负责地中海贫血项目的人，开始用去铁酮治疗患者。而这种药当时并未在加拿大获得许可。

Olivieri呼吁加拿大监管机构重新定夺，但加拿大监管机构仍然在2015年根据UHN的数据批准了去铁酮。Olivieri声称UHN的数据不完整，并质疑在临床试验中使用未经许可的药物的合法性。

作为抗争，Olivieri和同事、SickKids眼科医生布伦达·加利花了10年时间研究医疗记录，并于2019年在PLoS ONE上发表了研究结果。研究称，该药物对患有肝脏并发症风险的人造成了重大伤害。但UHN对此表示异议。

UHN发言人在一份声明中说，该药物是根据加拿大特殊准入计划管理的。根据该计划，医生可以要求使用未经批准的药物治疗病人。该发言人说，2019年的一项内部审查发现，这些治疗方法是适当的。所有接受去铁酮治疗的人都知道Olivieri于2019年发表的研究结果。

Olivieri说，她仍在与UHN就该问题打官司。但她拒绝详细说明，因为案件仍在进行中，“我永远不会允许这件事继续下去。”

试着“向前看”

Olivieri目前仍在UHN担任高级研究员，也试图继续自己的生活。除了临床工作外，她还在多伦多为一家名为血红蛋白的组织工作。54岁那年，Olivieri收养了一个女儿，并开始将自己作为举报人的经历写成书。

Olivieri说，自己的故事并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。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（FDA）在2011年批准了去铁酮。尽管该药物最初被拒绝，但最终仍被批准了。几十年的经历，让Olivieri对临床研究不再抱有幻想，尤其是对生物技术公司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操纵研究设计和报告。

虽然不用再担心破产，但Olivieri并没有完全恢复，“没有一个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能真正走出阴影。”

美国明尼苏达大学（UMN）的生物伦理学家卡尔·艾略特对此表示赞同。

2004年，一名参与抗精神病药物试验的男子自杀后，艾略特向FDA和其他机构提起诉讼，指控UMN的研究行为不当。明尼苏达州的调查人员表示，虽然不能将自杀事件与研究直接联系起来，但该研究确实存在各种伦理和利益冲突问题。UMN暂停了所有精神病学研究。

艾略特说，Olivieri在这件事上提供了道义上的支持。在艾略特看来，大多数人一旦经历了毁掉自己职业生涯的事情，就会退出公众视野，但Olivieri恰恰相反，“她真的想了解别人遭遇的麻烦，并渴望介入和帮助。”

Olivieri说，做一名举报者，就必须意识到未来的生活将永远不会和过去一样，而能做的最重要的事，就是聚集盟友。不仅是为了道义上的支持，也是为了信誉，“你真的要确保你不是一个人。”她还劝告研究人员，不要与控制科学家研究项目的行业合作伙伴签署协议。

参考资料：

https://doi.org/10.1038/d41586-024-02743-5